星河好夜

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你的夜路。

【赤安】不贰臣

●开放性结局。

●全文共计4105字。

●祝大家阅读愉快。

1.

早该想到了不是吗。

降谷零站在雪地里,看着面前的人。

男人像是已经死去多时了。感谢这场及时的雪,让他的尸身得以短暂保留而不至于腐烂发臭面临被食腐动物们蚕食的结局。

并不是一击致命的死法。降谷检查着那人的伤口,对于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再次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按照常理,他现在应该正悲痛欲绝地趴在面前覆了薄雪的尸体上,抱着就在七十六个小时前刚刚与自己分手的前恋人号啕大哭,而不是在这里客串一个并不专业的法医。

——该死的余情未了。

子弹穿过了他的胃,再从他的背后飞出。高浓度的胃酸会渐渐流出胃囊,漫进他的腹腔,以极慢的速度腐蚀他的所有内脏,直至他的心脏由于失血与寒冷而停止搏动。

很痛苦的过程。

面前的男人平躺着,双手交握平放在腹部,遮住了那个致命的弹孔,显得安详而宁和。他手上沾了自己的血,与天上不断落下的春雪混在一处,宛如某种仪式上庄重而华美的捧花。

降谷俯下身,掸去男人夹克上的薄雪。

“那就委屈你再在这里睡一会儿吧。”他把歪在一边的黑色针织帽替男人戴正,用自己的唇轻轻在他冰冷的唇瓣上贴了贴,“很快我就来接你了。”

2.

降谷零是个很聪明的人。

不管是波本、安室透还是现在的降谷零,皆是如此。

他总能准确地思量利弊。像是最精明的商人,成本多少,利润为何,纷繁错综的数字自行列成清单,封存于记忆深处,只待需要的时候被他随意调动。

——而现在,他从未如此憎恨过自己那颗清晰冷静的头脑。

他能在一分钟内推断出这里发生过什么。多年来的习惯让他的脑部神经条件反射地分析现场的情况,尽管此刻的他并不想那样做。

降谷看到男人平和地接受了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挣扎,只是捂住腹部的伤口一步步走向这片荒野最偏僻的角落,然后躺在刚刚萌芽的嫩绿草尖上,静待着死亡的降临。

这些日子的倒春寒来得凶猛。他就这样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看天边的雪花飞旋着坠落,却再没有气力抬手抓住哪怕一片。

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东西,是一场盛大的、无声无息的死亡。

你有没有流泪呢。

在离开的刹那,又在想些什么呢。

——都不得而知了。

降谷零远远地看着人们把他已经僵硬了的身体抬上担架,为他覆上一层白布。

在降谷的记忆里,他似乎从未有过这般狼狈的模样。那双橄榄绿的眸子总是充斥着坚忍与自信,给人以沉稳而安心的力量。即便是重伤昏迷,也总是在忍耐到了极限时才发出一两声无意识的闷哼;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紧抿着唇,蹙起的眉峰凝成一个小疙瘩,显出鼻梁处深刻的轮廓来。

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任人摆布。

3.

他的葬礼似乎并不急着举行。

世良真纯在第二天的上午联络了降谷,与他约在波洛咖啡厅见面。小梓早已不在那里上班,室内简约风的装潢也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具西式风格的铁栏装饰与铜质烛台。

第二次听闻自己大哥死讯的女孩冷静得可怕。她与降谷探讨了假死的一切可能,终于在亲眼看到尸体之后放弃了心中最后的希望。

十九岁的女侦探坐在接待室的椅子上哭得全身颤抖。降谷叹了口气,终是不忍心看她无助的模样,礼貌性地把她揽到自己肩上,任凭泪水洇湿了自己崭新的黑色西服。

“你为什么不帮他?”

少女的质问传进他耳中。降谷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明知道他的状态……那么不好,为什么还要放他一个人出去!”

降谷想说,不是这样的。但他看着女孩的泪眼,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他突然明白了当年莱伊的感觉。

他沉默着,最终还是没有辩解。

“对不起。”他答,尽管那并无法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但是我必须要说的是,在他失踪的前一天,我们已经分手了。”

女孩的身体猛地一震,继而大力推开他:“分手?你们怎么会分手?”

“是他提出来的。”降谷回忆,“那天他在家做好了晚饭,之后突然就提了分手。”

他记得那天的饭食都索然无味。他们大吵了一架,降谷几乎是用尽了这辈子的耐心才没有跟他动手——大病初愈的他,早已经不住降谷猛烈的拳击攻势了。

饭菜终究还是倒进了垃圾桶。

那天夜里,降谷恍惚感到一个轻飘飘的吻落在他面颊上,那人额前卷曲的黑发碰到了他的下颌,他不适地皱了皱鼻子。

一个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再见了,零君。”

后来,他们就再没有见过。

“我并不是在推卸责任。”降谷零垂着眸,没有看世良,“你应该知道,你大哥是个多固执的人。我虽然生气,但他的身体状况更令我担心,所以我去找了他。”

“然后呢。”世良那双墨绿的眼睛里还含着泪——她在某些时候与她死去的哥哥简直相似得可怕,“尸体被发现前的那几天,你有没有找到过他?”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降谷零避开少女的目光,神色却不见如何悲伤。一天的时间,足够他把那些不该表露的情绪藏在面具的最深处。女孩似乎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推门而入的风见打断。

“降谷先生。”风见的衬衫下摆有些凌乱,“由于……那位探员先生在日本的死亡,FBI已经派人来与我们进行联合搜查,现在正在会议室等您。”

降谷低垂的睫毛不易察觉地抖了抖,继而抬起头对面前呆立着的女孩抱歉地一笑:“我得先去忙了,有消息的话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风见,去帮世良小姐叫辆出租来。”

“不必了。”世良真纯又戴上了来时的那顶帽子,压低的帽檐遮住了她的小半张脸。她头也不回地与降谷零擦肩而过,径直走向休息室的门。

但降谷分明听到了她的话。

她附在他耳边说,对不起。

4.

但在降谷的印象里,他似乎从来没有对那个人道过歉。

到了决战之前,他怀揣的仇恨其实已经淡了许多。降谷知道景光之死怪不得他,对他的怨恨似乎来得有些过于无谓了;但眼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死在自己面前,唯一能救他的人却还无动于衷,仍是让他心中不由得忿忿。

去会议室的路有点远。降谷沉默着走在前面,光洁瓷砖上映出他黑色的身影;风见耷拉着脑袋跟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电梯门反射出身后人垂头丧气的模样。降谷一愣,转过身来看着他。

“你怎么了?”他拍拍风见的肩,“打起精神来啊,后面还有好几场硬仗等着咱们呢。”

年长些的下属嗫嚅着应声。他似乎有话想说,却又支支吾吾地不肯开口。

电梯上升带来奇异的压迫感。门开启的刹那,降谷零听到风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降谷先生,您……与他真的是恋人吗?”

他的脚步微顿。

降谷明白风见未能出口的话。

如果您和他真的是恋人关系的话,为什么……一点都不伤心呢?

那般公事公办的态度,就好像死去的……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而已。

降谷快步走过一个无人的转角,终是没能忍住,抬起右臂扶上了自己的额头。

他在笑。先是他作为安室透时惯常显露出的含蓄微笑,然后唇角的弧度渐渐变大,肆意张扬的笑声从他口中传出,直至笑得全身颤抖、笑得落下泪来。

伤心这种无用的情绪,降谷零从来都不需要。

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亦如此。

——不过是又一个人离开了他身边而已。

没什么大不了。

5.

普通人与聪明人最大的区别在于,他们会用自己的一切去爱着你,而聪明人永远知道留有余地。

降谷零显然是后者。

他们还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降谷似乎从未表露过自己对他的心意。对方喜欢什么,他便照着去做;那个人抱着他说“我爱你”的时候,他也只是红着脸敷衍过去,从未给出过一句回应。

他也许是个乖巧称职的情人,但一定不是一位好的恋人。

他专断独行而盲目自信。降谷零全身心地爱着这个国家,甚至难以分出哪怕一点点的热情给那个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的男人;他总觉得,两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早已过了轰轰烈烈为爱献身的年纪,平淡如水的爱情对于他们而言似乎才是更好的选择。

——但降谷大概忘了,相爱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

那个戴着针织帽的男人在他面前总是惯于沉默,在外独当一面的FBI搜查官于情爱中却是异乎寻常的笨拙。他只是独自拖着伤重未愈的身子打理好家里的一切琐碎事务,然后坐在夕阳下,等待着忙碌的恋人归家。

守护这个庞大的国家已经耗费了降谷的太多心神。他像是最忠诚的臣子,心里再装不下一丝一毫的旁杂事务;除了日本,没有人能使他低头臣服。

就连他的爱人也不行。

降谷零躺在曾经与他相拥入睡的床上,凝望着窗外深沉的夜空。

多少个无眠的夜晚,那个男人便坐在这张床的边缘,如他现在这般眺望着广袤的天空;他就像是傲世的君王,在没有任何臣民的国度里孤独地自封。

他的手里会执一本书——或许是《福尔摩斯探案集》,也可能是早已被他翻阅过无数次的《东方快车谋杀案》——却并不打开,只是用手指不自觉地拨动着书皮的一角,直至将它弄得卷翘起来;而他的恋人,就在他身边熟睡着,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身侧的床单早已一片冰凉。

降谷抱住那人曾经的衬衣把头埋进去,鼻腔内满是他身上清新的松香味道。

于是降谷就这样抱着前男友的衣衫,如同怀抱着那个早已离开的人,再度沉沉睡去。

6.

终于到了葬礼的日子。

FBI的高层正在致辞。逝者身上盖着星星与横条纹图案的旗子,于一片花团锦簇中安静沉睡。

——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降谷看着他的身影,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作为公安的代表,他自然也要上台去致些悼词;但他敢打赌,此时正躺在棺木中的男人一定不会喜欢这个。

“……与FBI在此次行动中的合作,也是我们得以剿灭组织的关键原因之一。赤井先生曾给予我们莫大的帮助,我在此,谨代表所有与他合作之人,对他表示崇高的敬意与沉痛的怀缅。”

不。他不想说这些。

“赤井先生是一名伟大的狙击手,更是优秀的搜查官。在我们共事的短短几年里,他以极强的能力完美解决了许多令我们束手的难题。他有着最令人敬佩的灵魂,值得所有人铭记。”

降谷零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也可以流利地说出这些毫无感情而冠冕堂皇的话语。

“我再一次,对赤井先生致以最深切的……怀念。”

他最终,还是没能把那个字说出口。

7.

降谷零很久没有来过墓地。

自从伊达去世后,他就极少出现在这类容易引人怀疑的场合;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他也着实不知道该与自己昔日最好的朋友们说些什么。

徒增烦恼罢了。

墓园这种地方总是宁静祥和,即使是在以自由著称的美国也不例外。

他顺着一排排的墓碑走过去,终于在最偏僻的角落找到了一块毫不起眼的大理石碑。

繁复华丽的圆体英文勾勒出他的名字与生卒年月。降谷零在石阶上坐下,将头倚靠在坚硬的石块上,是臣服的姿态。

秋风飒飒掠过,卷着身后树林的落叶洒向大地。降谷抓住一枚如火的红叶,轻轻放在碑前。

“这一次,不要再跑得那么快啦。”

降谷抚摸着冰冷的石碑,就像躺在床上摩挲那人蓬松而柔软的黑色卷发一样。

“我很快就会找到你了。”

FIN.

●后记

感谢阅读到这里的你。

据说狮子在临死前,会与自己曾经的伙伴一一告别,独自离去面对死亡。

赤井秀一就像是一头孤独的雄狮,但他渴望爱情。

而在降谷零的心里,国家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他会不择手段地为它做一切事情,直至生命消逝为止。

他是最忠心不贰的臣,心中甚至早就没了其他人的位置。

孤独的赤井秀一遇到了孤独的降谷零,但似乎并没能起到什么安慰性的作用。他们的爱,太过小心翼翼却又压抑自律,注定是一场悲剧。

文中的赤井选择了死亡。他并没有降谷零那般强烈的爱国情怀,背负着太多的东西让他身心俱疲。他们之间,难以说孰对孰错,也无法评价谁更坚强,只是追求不同罢了。

——从来都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这是我心目中,他们最好的结局。

那我们,下篇文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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